

十年前,我还没南下深圳的时候,经常到孙林经营的永生文具堂喝酒,装货的几个纸箱一码,几个小菜一摆,就开喝开聊。在固始书画文人圈子,我与孙林缘份是很殊胜的,读高中时,老师把他的字挂在教室里让我们学习,那时候,我便知道,固始县有一位青年书法家叫孙林。
后来,到县城工作,成了好朋友,原来,我们还是同一个镇的,他住史河东,我住史河西,直线距离并不远,而我最爱戴的孙老师就是他的亲姑姑。
2008年回去,孙林送我8盒茶,被我转手送了别人,他得知后还遗憾说我没喝到他亲手种的茶,2009年,他托朋友捎来两小盒茶,每盒可能不超过10泡,我就与那位捎茶的朋友说,孙林又怕我送人,故不给那么多,而那位朋友说,是他带不了那么多。我想,如果不认真的品饮,真的是对不起人了。2010年,他又给我寄来两盒茶,其中一盒又被我转赠给老乡。孙林与我说,以他的茶山名字叫曹家寨与我同姓故,让我为他写点文字。按理说,这是我很乐意的事,但是,一晃三年,文章还没写出。
为什么呢?我自问,但不好回答。勉强找理由:一是在过去激扬文字的岁月,我与孙林的友谊一直是其淡如水的,现在,我们学会了相约节假日彼此不打扰为最好问候,而在有清风明月的夜晚,回望过去的人和事,也就会经常想起孙林来。岁月让我们淡定下来,而我还找不到相应的文字来表达这种思绪。二是,我知道,自己与孙林的缘份,诗文书画还是其次,主要的还要归到茶,他从经营文具转到在一个叫曹家寨的荒废菜园种茶的时间,大约与我皈依佛法,开始戒酒后就自然多喝茶的时间相当,难道这只是一种巧合?再者,虽然,我也喝茶,说到底,我既不是善于品茶的人,也不是懂茶的人。
孙林说,我回去的时候一定要到茶山小住,一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其实,曹家寨我知道在哪里,还是很多年前,差点去过,最后留下的也只是隔空谷一望之缘。哪曾想,若干年后,孙林会在这里开园种茶,我也从画册上对其有了比较深入的了解。
孙林是成功的商人,但他的身上没有铜臭气。孙林是成功的艺术家,但他的身上没有酸腐气。以前因为他厚道,人们习惯称他为儒商,我一直感觉是不妥的,好像儒商的意思有些特指不那么唯利是图,有道义能担当的商人,但不管怎么讲,还是商人。但我觉得孙林本质上是一位艺术家,如果非要说“商”字,应该强名曰“慧商”。因为儒商与慧商比对,前者主要的还是指商,而后者主要的就是说慧了。
从上世纪90年代跨千禧年这十来年,大约可以说是固始青年书法家群体技法磨炼期,那时经常在一起聚会讨论研究碑帖,互相评点临摩作品,热情非常高涨,而孙林一直是淡淡的,边做生意边学习,我清楚的记得,他一边临张玄墓志,一边看帖学典籍,也读诗写诗,他说林散之这句“忍向前朝认剑痕”真好,而我辈不能出佳作“只因笔外是庸才”啊。
后来,固始书法群体在专业国展上取得很大成绩,走出了一大批有实力的书法家,当然孙林的成绩也是不俗的,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这群以往为书法讨论到脸红脖子粗的人们,见面时不再谈论书法,甚至不经常提书法这两个字,也许是过了技法关,往形而上走就不好言说了,也许是因为这群人真的长大了,而以前淡淡的孙林还是在与人们淡淡的聊书法。
其实,世出世间的修学之路,发精进心易,发长远心难。又《发起菩萨殊胜志乐经》云:“弥勒,我不说言。无势力者。忍辱成就。无娆触者,被忍辱甲。”这样来回观孙林的学艺之路,可见他坚定持久,从容敦厚,不温不火,他发的是长远心。他为富俭而仁,为商诚而信,为艺舍其名闻利养。套用佛的话说,我不说言,挣钱少者,俭德成就。求名利者,真爱书法。其中顺逆境界、正反面观的意趣,就不言而喻了。
孙林对艺术的执着是温厚而深沉的,从他后来的所做所为可窥见一斑。他的女儿星星考入中国美院学习国画,与孙林的有意培养分不开,更难得的是,中断自己的生意,到杭州陪着女儿一起学起了国画,同时学习制茶技术,为后代准备,为自己的后来准备,这是长远心的真切体现。
孙林的茶园叫翰墨茶园,茶园经营保持自然原生态的理念,均是顺理成章的事。曹家寨海拔逾千米,终年云雾缭绕,茶山烂石堆积,有树有花有草,有山有石有泉,又有涧名曰黑涧,涧的上部石伴山泉,清爽甘冽,有怡神之功用。而落叶被冲到涧的下部,积成厚厚的腐质,又为生养之所需。孙林有诗:“结得茶缘聚云栖,五因子法论高低。大自在里勤修道,乾坤杯里悟玄机”。“云遮雾绕数重山,茗园盘旋涧气寒。幽谷只因峦作障,避月凝露霜芽甜”。他亦画自己的茶山,还经常邀诗书画界的朋友去山上笔会雅集,品茗清谈。我曾见他有一张描绘自己茶山的山水画,颇合宋人笔意,把品茶的意蕴生动的表达出来,表现了安闲自在的山居生活,流露出寄情山水的超迈气质。孙林还专门辟出一块称之为野茶园的地方,让茶自然生长,使之与人为干预的现代种植茶园形成对比,以求多元的茶文化消费认同,独具匠心;孙林注册的“黑涧石崖”和“黑涧清茗”一个依石,一个傍水,两个名号也是颇有意味的。
最近总是想着孙林的翰墨茶园,正在筹备“一道茶网”的深广两地几位茶人与我谈起茶在天地人中的位置等茶体相用方面的事,他们读过我写茶方面的文章,以为我是懂茶的,其实我真的不懂。没办法只得从《楞严经》里找,“水势劣火,结为高山。是故山石,击则成焰,融则成水。土势劣水,抽为草木。是故林薮,遇烧成土,因绞成水。”原来,我们终于明白茶为什么根最好扎在烂石里,叶最好沐浴云雾中,他通于天之清又不舍地之浊,故常与山石云水雾露为伴;他从水火一如的性体里兼容了水火不容的表相,他生于水火对峙的山石,又升华于水火交互的沸汤,确知茶性是超越于道家所说水火既济的。“地慕天清生嘉禾,天羡人居草木间”,可见茶是能调御天地人三才的,而禅是能顿超三界的,如是,便为体证“禅茶一味”找到一个入处,个中滋味,也许只能意会不能尽言。从这一切,反观孙林在哪里种茶,怎样待茶,以什么样的心态进入茶这一行,便可知道孙林种茶环境之殊胜,经营茶之如法,事茶之恭敬良苦用心了。
行文至此,我见到前年孙林送我的那两小盒茶的空盒还放在桌上,就拿过来把玩,忽然发现那两个相同的小盒上有个极小的标记是不一样的,一个标的是“野茶”,一个标的是“曲毫”。唉!当时只知道茶好喝,没发现有什么不同,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太粗心了,惭愧之意由然而生,也恰在此时,想起了两句不是诗的诗,也许可以表达一些未尽之意吧。
野茶不野生逸意,曲毫何曲养直心。
以此,求教于孙林仁兄,并博诸位方家一笑。笑罢,吃茶去!
辛卯年三月十五日朗月之夜曹维作于适当斋时客岭南十年